年饭过后,一家人还没来得及离席,爸更是筷子都没放下,只朝妈妈呶呶嘴:"你还坐着搞么事,快给娃们发压岁钱,娃们这一杯杯的敬酒是白喝的么?" 妈得令,忙不迭地说:哦哦哦。小跑去房间的枕头底下摸出钱,家里有四个孙辈,妈一人给了一张红通通的一百元。爸乜斜着眼看发压岁钱的妈,指着身高近一米八的大孙子登眼数落妈:"做不倒个事,这么大的娃,一张你也支得出手。"妈捏着脾气说:"给多给少是我的心,你有钱你自己把得娃。" 妈这句犹如点了爸的穴,爸不会拿钱出来,妈太了解爸,但不给压岁钱的爸丝毫不会动摇他在家的地位。爸自己挣的钱用途广泛:不开工的每个早晨都上街喝小酒、吃牛肉面,遇到一起做工的好友更是以酒会友,从早上七点左右喝喝聊聊到十点回家,再提着茶碗去牌场打麻将,下午四点回家,这是他的生活开销;另外赶人情也是爸掏钱,爸的这个负荷我们子女都忙着他承担了一部分。老了,爸把自己手上的钱看得贼紧,轻易不拿出来。 妈把种地的收入、市里三套房子的租金全捏在手里,她自己不舍得花,也阻碍着爸花。爸一个季度一个季度地去市里收房租,连车费都报销不了,让爸心生怨言,但妈秉着勤俭持家的光荣使命,在我们家不论是曾经辉煌历史还是如今艰苦的岁月里,她总像钢箍一样围着我们一家,让我们家无外债,粮仓囤米,银行存钱,她让众亲友一边倒地站在她那边,让爸有冤无处申诉,只能多接着修水渠、帮村支书组织人手锄荒、给村里抽水灌苗的活计,让自己手头更宽裕些,反复细量把打牌的技术水平大幅提高些。想从妈手上拿钱,比他自己赚钱更难,反而在我爸老了老了,从年轻时走在大街上被方圆百里的人尊为"老板",到现在又练就一手瓦工匠的手艺,被人尊为"师傅",开春后,村里的年轻人一走,爸就被这方圆十里的村民们当小伙子用,谁家房屋漏雨、谁家修缮闲屋,基本上都找爸,爸是个实在人,他时时承包了小工程把自己的工钱都搭进去了,仍搞得热火朝天。爸说比起村里他同辈的、曾是他帮着扶丧的那几位,他不知赚了多少。 妈常劝说爸趁现在还能动,得省着点,防止不能动的时候要用钱。爸说已然老了,钱要趁早花,不能动的时候没本事花,没钱了还有孩子们。我们一方面表扬妈持家有方,一把年纪了还一手操持着把家里的平瓦房改建成了三层小楼,后院的闲置房屋也顶得上市里三房一厅的屋子;一方面从内心深处更喜欢爸对生活的豁达态度,爸的一辈子大起大落,但我却从他身上找不到低谷,所有的起落都是别人眼中的,他过着他的生活,不入世也不出世,活在世俗中,也能文艺地戴着鸭舌帽闭着眼晃着脑袋拉一曲胡琴,甚至在去年还怪妈买的衬衣为何不是裙子。 而妈则把钱这里藏,那里藏,又说全部让我保管,我说有多少,妈不开口。前两年我在家无意中提出农村的葬礼一定要改改,要从简,还把名人蒋勋安排他母亲的葬礼拿出来打比。简朴了一生的妈极力反对:"我看了人家那么多的歌舞,戏台子,洋鼓洋号,都是白看的么,人家怎么办的,咱也得照办。你们不舍得,我掏钱也要办得风风光光,这是一个人的最后一桩事,看你们哪个敢马虎。"妈这话像钉子一样钉在我们的心头。果然,现在妈不提让我替她管钱的事,她只偷偷告诉我:家里的柜子别轻易动了。 |